【 留白的重要 】（一）

文／實習心理師 王美瑤

不知道你是否也曾經有過這樣的經驗：不願意早晨的到來、不願意面對新的一天，因為要面對的課業或是工作是如此枯燥無味又壓力大，讓人實在提不起興趣，抗拒醒來。

在臺灣升學體制下長大的我們，應該對這樣的感覺並不陌生。我也是一樣。在某一次抗拒面對新的一天的到來、躺在床上掙扎之時，不禁覺得荒謬。在自然當中，每一天清晨的陽光理應帶給生命希望和愉悅，為什麼人的世界卻變得這麼扭曲，厭惡面對新的一天呢？到底是哪裡出問題、發生了什麼事？

一個簡單的思想實驗立刻就回答了這個問題：假如每天醒來都是去做想做的事情，還會如此抗拒新的一天的到來嗎？還會想賴床不想起來嗎？答案肯定是不會的。所以，讓人抗拒、賴床、不願意面對新的一天的原因是，每一天即將要面對的都是讓人不開心的、壓力大的或提不起勁的人事物。那麼，究竟是為什麼讓我們大多數人都處在一個自己不喜歡的處境呢？

是的，上述的情境一描述完，相信立刻就會有人說：沒辦法呀～沒得選呀！教育體制就是這樣，還是義務教務呢，上學變成所有小孩的「義務」。臺灣過往的教育方式，常常是學生一大早七點多就要到校，一直到下午五點放學，還得補習或者晚自習到九點、十點。一天學習的時長超過12小時。在韓國聽說更可怕。

要不然，就會有人說，沒辦法呀，要賺錢、要活下去，必須上班。咦？為什麼上班就一定不能是做喜歡的事呢？

於是，這裡可以分成兩部分來談，但兩部分其實息息相關。其一是每個人都沒得選的教育體制，讓大家天天都不想醒來去上學。其二，則是即使貌似有得選擇了之後，居然還是處在一個痛苦的、沒興趣的工作環境。

教育當然是重要的，但是教育的精神到底是什麼，似乎值得審思。這種填得滿滿的學習行程其設計背後，似乎預設了一些想法：1.學習就是學習許多知識。2.要把每一分鐘、每一秒鐘都精準使用，才不會浪費時間。於是，玩耍、空白、無所事事簡直是罪惡，不容許存在。

然而，近年來，腦神經的研究，以及社會心理學家卻發現，自由的玩耍是所有哺乳類的幼獸重要的學習要素。回歸到最原初，「學習」對於動物而言意味著學會所有的生存技能。而什麼是生存技能呢？比起知識，身為群體生活的我們更根本的是與其他個體互動的社會技能，還有基本的認知與情緒調節。此外，藉由自由玩耍的方式學習，是最適合大腦的方式。

學者指出，人類有一個奇特的地方，就是幼年期的生長速度不一，先是很快，然後放緩，然後青春期再加速。也就是說，我們有比其他哺乳類動物更長的童年期。這是為了讓學習得以發生的演化結果，因為人類的社會互動非常複雜，需要更長時間的學習。而學習非常重要的要素就是自由的玩耍，通過自由的玩耍，我們能在低風險的環境中，透過重複性的活動來從成功與失敗中獲得反饋，來學習非常複雜的社交關係與生存技能。如果被剝奪自由玩耍的機會，對社交、認知和情緒調節等方面都會有負面的影響，因為這些學習不是透過知識，而是體驗。

經過梳理，我們不難發現，在人類的世界裡的學習似乎本末倒置了。我們過度重視用來爭取功成名就外表的要素：專業知識或專業技能，甚至，名次；卻幾乎忽略了身為一種生物、一個人最基本的技能或者需求：與從他人互動中獲取親密感、連結與認識自己，以及練習情緒的自我調節和控制等。如此，更可以理解到，何以臺灣的一些在最高學府的高材生，在人際互動上以及親密關係上的挫折，以及有些挫敗後的激烈反應。

少了留白的自由探索，除了無法在低風險的條件下學習與其他人互動的精密社交技巧，我們也沒有機會來認識、探索自己的興趣。我們的快樂被外在的條件制約，變成用追逐外在肯定的方式來獲得快樂。然而，這樣的快樂並非發自內心的，而且，很快就會消失。唯有真正認識自己的興趣，所做的事情才會是打從心裡的滿足與愉悅，如果每天都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，哪怕是工作，還會每天都不想醒來嗎？當然不會，恐怕是早早地就迫不及待要醒來、出門，就像那些要去遠足、戶外教學的日子一樣。而這樣的情形，並非過於理想的世界，其實只是很基本的生命面貌。

如果能有這樣的認識，認識到生命的根本需求以及值得重視的價值，不再認為學習如同機器人填鴨一樣，也許我們有機會能夠從過度扭曲與繁瑣的學習架構中化繁為簡，回歸到最基本也對生命最重要的學習。如能如此，整個社會的面貌也都會不同。

這樣一連串的思緒整理，再回過頭來去看那些賴床不肯起來的生命方式，真的覺得好心酸、好可惜啊。因為一些社會體制和價值認知，導致人們花了好多好多珍貴的時光在被填鴨然後抗拒，虛耗了許多光陰。原先的填滿，其實造成了更多的浪費。而所謂的適度留白，反而不會真的浪費時間，是可以讓人一生都熱血充滿地做自己想做的、開心做的事的重要留白。

適度的留白其實並不白，原來是生命的節奏和韻律。

參考文獻

強納森．海德特（Jonathan Haidt）著、鍾玉玨譯，《失控的焦慮世代：手機餵養的世代，如何面對心理疾病的瘟疫》（臺北市：大塊文化，2024年11月）。

珊迪．曼恩（Sandi Mann）著、林力敏譯，《無聊的價值：學會留白，不再愈忙愈空虛，為人生注入樂趣、靈感與創意！》（臺北市：三采文化，2017年5月）。